尘世许蕉鹿
吴磊留洋学西医回来，当了仁济堂的大掌柜。
总有人来问，小吴医师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打算什么时候婚配呀。吴磊一应笑笑不答。风吹过来，吹起小吴医师的白大褂，一鼓一鼓的。
吴磊下了班，脱下白大褂换上西装，去醉仙居听戏。
吴磊爱听戏，尤其是王家班大当家的戏。
大当家叫王俊凯，大家都叫声王老板。
王老板不是真的王老板，小吴医师真是个医生。
每次戏演完了，王俊凯回到后台，梳妆台前都端端正正摆着花篮，上面写：赠王老板。
没有署名，但是王俊凯知道是谁。
吴磊又来看戏。
穆桂英一身大红粉墨登场，吴磊在台下叫好。下了台，王俊凯卸了妆，本打算去收他的花篮，却在后台一片衣香鬓影中看到了吴磊。
“王老板。”吴磊的声音拘谨且慎重，仿佛喊这一声费了他半生力气。
“有什么事吗？”王俊凯回。
“我想今晚能否邀请王老板吃顿饭？”
王俊凯低眉想了想，抬眼直视吴磊回：“抱歉，我今晚有约。”
话此，吴磊的眼睛里的光芒顿时熄灭，目光深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黑色海洋。王俊凯又低下头，不再看他。
“没事的，下次有空我再来。”吴磊双手插进西装裤兜里，又想起自己的花还没送给王俊凯。他径自走向梳妆台，把一大捧白色百合抱起来。
“送你的。”吴磊递给王俊凯。
王俊凯心里一热，接过来。他看见百合花上还沾着几颗水珠，执着地依在花瓣尖上不肯落下去。
吴磊点头告辞，王俊凯送他出去。
夜深，醉仙居西院亮起暗暗的灯光。
“这船再不发，前线的士兵就都不行了！”
“我们不能伤害无辜的人。”
“为国捐躯！”说话的人两指屈起，在桌面上敲得振振有词，“药不见了，日本人肯定会找上门的，到时永州城上下都活不了！你自己衡量其中利弊！”
“……我不能做这种事情，”对面的人白袍飘飘执灯而立，“他也只是一介布衣。”
“我看是他花篮送多了你被收买了！”
“且慢，你容我再想想。”
“我们的人只能拖一晚，过了今晚再不行动，一切都迟了。”
执灯的人推开窗，听见醉仙居正堂里传来二胡逐渐变缓的声音。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太君您先等着，贵妃马上就到。”小厮谄媚地给座上的日本军官递上瓜子，可惜这日本人不会磕瓜子，他抬手将瓜子盘打翻在地。
“跟你们当家的说，再不来，我要砸的就不仅是醉仙居，而是你们永州城了！”
话音刚落，板胡声响，日本军官被声音吸引过去。只见台上的侍女扶着半醉的杨贵妃摇摇晃晃出场，贵妃半露香肩，直教这日本人看直了眼。
奈何咿咿呀呀唱的戏词在日本人耳朵里全是叽哩呱啦的噪音，日本军官没多会儿便踢翻了桌子，冲上台拽着杨贵妃就要走。
场面登时混乱。
王俊凯伸手拉住日本军官禽兽般的手，“急什么？戏还没唱完呢。”
日本军官正欲发作，忽然正堂跑来一个小汉奸，大叫道：“少佐大人不好啦，一伙人把咱们布在港口的兵都打死了，开了一艘船就跑了！”
日本军官拔枪就要走，临走前还不忘朝天上开一枪。
“所有人都待在这里不准动！”
王俊凯没料到是这种结果，他卸下行头带上枪，架马车赶去仁济堂。
“这船是不是你们店里拿去给国民党送药的！”
日本人一把枪就抵上了吴磊的太阳穴，吴磊后退一步，从容道：“还请您明察，我与国民党毫无关系。”
“不要给我狡辩，查明真相我立马把永州城上下都杀干净！”
“我还想问您夜深闯进民宅是为何，”吴磊双手背在身后，“难道你们的国家没有教给你们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能进别人家门的吗！”
日本人扣着扳机迟迟没有按下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吴磊，吴磊也大大方方回看他。
因为吴磊从身后拿了一把匕首，稳稳当当撩开了日本人的军装外套直刺腰间最致命的地方。
“您似乎忘了我是学西医的。”吴磊哂笑。
吴磊转动匕首，愣是没让这日本人说出最后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吴磊抽刀而出，日本人喉咙呜咽一声，接着直挺挺倒下。
“常常说日本是个有小礼而无大节的国家，可现在看来却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知道了吗，不经主人允许闯进门，是要付出代价的。”吴磊摇摇头，转身把匕首放回桌子上，往屏风后一转，却见王俊凯站在床边，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吴磊似是一点也不惊讶地发现王俊凯出现在自己家中，他扯下帕巾背过身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跟王俊凯笑了笑，“船应该开走很远了吧，这日本人也不知道带几个兵再进来。”
王俊凯静立片刻，突然抱住了吴磊。
“杀死港口那些日本兵的人都是你的战友，对吗？”
吴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应了。
“你是共党？”王俊凯又问，“我们的行动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们的行动太冒险，很可能伤及无辜百姓。上面就嘱托我来试试你们，可没想到，你们倒先找上了我。”吴磊附在王俊凯的耳边缓缓说道，“我知道邀我去听你唱戏的那个人是你们的人。”
王俊凯举拳捶了捶吴磊的后背，“你……你真是，现在好了，这个日本官死了，到时候日本那边得了消息，事情会变得更糟。”
吴磊被捶得疼痛难言，却也抬手轻轻抚摸王俊凯的后脑勺，“你不用担心，江北沦陷，要逃的早都逃了，现在待在这的人都心向日本，日本人待他们不会差。”
马车行驶在乡间泥巴路上，吴磊和王俊凯相互倚在一起。
“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啊？”王俊凯叼着根草问。
“任务已经完成了，要与日本方面周旋的事情我做不了。”吴磊拉着缰绳回答。
“我也做不了。”王俊凯回。
行驶到了一个小村庄，二人停下来给马喂粮。
“去哪呢？”王俊凯又问。
“去四川，或者云南，”吴磊喂着喂着，忽而想到了什么，“我认识的一个老大夫有个儿子现在在西南联大读书，听他说昆明现在还算安稳，民风也淳朴，特别是那里的的食物实在是好吃。我们去昆明吧，我可以给人看病，你还可以唱戏。”
“好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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