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弟三石
王俊凯来吴家那天，吴磊尚未满六岁。
众人挤在老太太的园子里，让吴磊来认细叔，“叫细叔，啊。”
百般个不愿意也好，吴磊嗫嚅嘴唇仍叫了声叔，王俊凯便笑着摸他的头：“是细叔。”
吴磊在襁褓中就定过亲的周家妻也在，名唤子衿，大吴磊两岁，也被姨妈姑姑的推去认细叔。因碍着那道婚约，两人便岔着道走，吴磊倒无感觉，只是子衿心中念叨，以致王俊凯递给她红包时她愣了半晌，最后还是吴夫人点了点她一把，才接过红包认了叔。
王俊凯这就在吴家住了下来。
孩童玩在一起容易，吴磊很快跟细叔俊凯熟了起来。九月望日，王俊凯受了寒整日整夜咳起来，掉进药罐子里就出不来了。奶娘给吴磊熬的秋梨膏甜腻润肺，吴磊便分了一半去给细叔。他把罐子放到一边，趴在床沿看着有些苍白的王俊凯，王俊凯也半睁着眼望他，两人无声看了好一阵，还是王俊凯抑制不住的咳打破了沉默，守在门外的奶娘赶紧进来将吴磊抓了出来，让王俊凯好好歇着去了。
吴磊待他细叔极好的，奶娘在吴老夫人学说话道，说想把周姑娘让给王细叔当老婆，这样就能一直待在他细叔身边了呢。
众人哄堂大笑。
过了年关，后街上卖起了麦芽糖，吴老夫人令人买了大份的糖，一半分给吴磊，一半分给王俊凯。不过一会儿老夫人去看，吴磊那玻璃瓶已经空空如也，而王俊凯的那瓶连油纸盖都还未揭。
后几日，王俊凯看看自己床头那渐渐见底的瓶子，又看看吴磊衣服荷包里装得满满的糖，他没说什么，倒是吴磊粘着他不放，百般讨好要细叔不要跟奶奶妈妈说。细叔很亲切的摸摸他的头，不会说的。
这场景在他人看或许有些违和，因为王俊凯只比吴磊大了半岁不足，可吴磊喜欢，王俊凯也没什么法子，只是他觉得他做吴磊的叔实在是――
他也就只喊他三石弟弟了，这样的称呼吴家人不反对，虽然说吴磊喊俊凯哥，或者亲亲密密喊他一声“俊凯”总会被长辈数落一番。
这么着的，十年眨眼就过去了。
第一章
吴胤桓从英吉利回来先去北平会了老友，恰巧听戏时想起正月底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寿了，便派了小张秘书跟那班主问问时间。
那出穆桂英挂帅刚过场，小张便跟到班主面前去了，商量没多久二人定了第二天就走。吴胤桓看戏正开心，闻得消息，赏了戏班子些罕见的西洋物儿。
行程甚远，在饭馆歇脚闲聊中小张得知这戏班的弟子都收自路边遗弃的婴儿，都随了班主姓黄，跟着他天南地北地唱戏，不怕苦也不怕累，小张听闻连连称赞。
黄长烨――就是黄班主，手下最得意的弟子当属三弟子黄挚。
黄挚初登台那天扮相绝妙，嗓音婉转，一出霸王别姬不是他演，倒像他就是虞姬了。满堂喝彩，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一个刚登台的雏儿演的。
“可惜，”黄长烨划了根火柴点燃叼在嘴里的烟，火柴很快燃尽，被他随手扔到了地上，“跟了个军官跑了。大家都劝他，不要信那些人说的话，他偏不听，怎么样呢，跑去没仨月人就娶了个老婆。张先生您说，夫人都娶了还留他个不能生的在家里做什么呢。那天雨夜，他跑来求我让他再入师门，可当初要求放他走的是他自己啊……做我们这一行有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人我是不能收了，我便给了他一些钱让他自寻出路，哪曾想，他出了我们这门就投了河去――”
小张听完，摇头叹气，那边黄班主的烟也燃到了头，二人皆沉默不语，看着店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张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吴胤桓那看了一眼，只见吴胤桓指间的雪茄浓浓逸出烟子，他的脸隐在烟雾后，看不清表情。
吴胤桓刚到，老太太站在大宅门口眼巴巴看着儿子疾步走来，忙不迭地要疾走到跟前去，还是吴磊手快，拉着老太太手不放道：“放心吧，这就来了呢，总不能当场插上翅膀飞回欧罗巴去。”
王俊凯站在老太太另一侧，看他人高马大搀着老太太还油嘴滑舌，不禁莞尔一笑，朝吴磊那看一眼。
吴磊恰好也投眼过来看他，二人目光胶着，王俊凯连忙收起笑容撇过头去，一会儿又忍不住乜斜眼睛悄悄望吴磊一眼，却发现吴磊还在盯着他看，二人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吴胤桓本是快步走过来的，见到老太太身旁两人的小动作忽而放慢了脚步，笑容凝固在脸上，但不多会儿，又加快了步伐向门口众人走去。
“母亲，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吴胤桓刚踏上台阶，手就扶上了老太太的手，不动声色占了王俊凯的位置。
老太太欢喜道：“你去了多久啊，半年总有了吧，还不准我们挂念了？你说要带戏班子来给我贺寿，怎么连个影儿都不见呐？”
“原来母亲是盼着戏班子才如此急切，做儿子的真是伤心了。”吴胤桓笑道。
闻言众人一并笑起来，老太太也跟着笑道：“就你会说话。你呀，先别着急这个，你媳妇昨日可是病了，用过饭你就去看看她吧。”
吴胤桓脸上涌起担忧之色：“我说怎么看不见玉淑，原来是病了，”说罢顿了顿，侧身向吴磊，“吴磊，等会儿吃过饭，你跟我去看看你妈。”
吴磊应声，看看王俊凯一眼，后者已经站到人群后去了，纤细身躯孤孤站立像个遗世独立的仙儿。他感觉到吴磊的视线转过头来，挑起嘴角对吴磊笑了笑。吴磊回过头，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林玉淑刚起身，吴胤桓就推门进来了。他还未换下衣服，一身风尘仆仆走到拔步床边坐下，挽起他妻子的手在右颊蹭了蹭，林玉淑噗嗤一笑，轻轻抽回手。
“孩子还在呢，也不嫌害臊。”
吴胤桓回头瞥一眼吴磊，那厢站得笔直，眼睛却东瞧瞧西瞧瞧，吴胤桓眉头一皱：“过来。”
吴磊依话走过来，站立床边不动。
吴胤桓垂首，对林玉淑说：“这次回来，我是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我在英国，碰到一个天津商人，常年在日本美国之间来往，我跟他接触了一下，发现还算个有意思的人。”
林玉淑不语，吴胤桓便接着说下去：“他现在做的西药生意。那边战争结束没几年，对这些需要的紧，我打听了下情况，发现不仅国外需求量大，我们这边也――”
“你要发国难财？”林玉淑脱口而出。
吴磊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怔怔看着父亲，而吴胤桓却没什么表示。
“咱们家赚的还不够你的？”林玉淑又道，“这事你先搁置着，至于那个天津商人，少来往也好。”
半晌，吴胤桓闷闷回了个“嗯”。他扶起林玉淑，坐到了床沿，抬手给林玉淑理了理发鬓。
“除了这件事，还有件事也该商量了。”
林玉淑身形一顿，抬眼看看静默站立的自己儿子，又向吴胤桓看去：“你就直说吧。”
吴胤桓手上动作停下，转过身问吴磊：“你今年多大？”
“满十六了。”
“嗯，不错，是该有这么大了。”吴胤桓点点头，“你那个……周家的二小姐，近几年往来还多吗？”
吴磊听见这话，马上就明白了他父亲什么意思。他有一个未过门的妻，是他祖母擅自给他定下来的。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的一清二楚，吴家能攀上周家的亲真是个天大的荣幸，只是他吴磊没什么感觉罢了。诚然，周家家大业大，北平，上海，天津，甚至东北三省都有产业在，而到了周福如这一代，还跟奉系，搞上了关系。
攀上这门亲事，吴磊说不准是福焉祸焉，但他知道一点，周家四兄妹，个个儿都不是好惹的主，尤其是那个打头的大哥周大少爷。
其实后来想想，他们也并非不好惹，只是打从出生就居人之上，天生带有傲气，身上仿佛长满了逆鳞，你只有顺着摸，才能保证他们不能怒气冲天。所以在他们四个中间相比起来，周子衿倒还算可亲了。
吴磊细细想了一下回：“不常见。不过除夕那天见过一面，他们回老宅过年，我便和俊……凯细叔去吃了饭。”
吴胤桓抬眼看他：“就你们两个去了？”
“还带了几个婆子小厮，周家不喜热闹，我们没敢多带人。”
“那你怎么还把小凯捎上了？”
“哦，父亲您关心这个啊，”吴磊声音随着笑意升高，“周家姐妹都挺想念细叔的，我便携他去了。”
林玉淑看父子二人你来我往，笑着打断了：“好了，这事哪天再议吧，子衿她也在念书，不急。”
“嗯，不急。”吴磊重复道。
嘱咐几句，吴胤桓便同吴磊出了卧房，吴磊向吴胤桓告辞刚要走，吴胤桓叫住了他。
“你什么时候去上学？”吴胤桓披上外套，从内袋拿出根烟点燃。
“早该去了，您说要来，我推了几天，现在学校已经开学了。”
“嗯，”吴胤桓深吸一口烟又吐了出来，烟雾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夜里，“行，你先回去吧。”
“好。”吴磊道。
吴磊遛了几圈还是走到了王俊凯房前，他看着窗面映射出摇曳的烛影，顿顿，抬手敲了敲门。
“细叔，睡了吗？”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片刻，门开了，王俊凯站在门后，看着门外一身寒气的吴磊。
“快进来，这么冷的天待外面怎么行。”不容吴磊拒绝，王俊凯一把将他拉进房里。
“大哥都给你说什么了？”王俊凯倒了杯暖暖的姜茶，递给吴磊。吴磊接过姜茶，暖意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他含笑一口把姜茶喝掉。
“说了些我听不懂的，父亲好像是要投资其他的东西吧。”
王俊凯给自己也倒了杯姜茶，将信将疑点点头，不多会儿又问道：“是提起了你的妻子吧？”
“唉……没，没有，他没……”吴磊搁下杯子，触及桌面发出清脆声响，底气却是不足起来，“他也就那么一提……细叔，你别说这个好不好。”
细叔，细叔，每次吴磊撒娇时唤他细叔，王俊凯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白蚁噬咬一般又疼又痒。因为吴磊对他撒娇通常只有两种情况，做错事，和受委屈了，而后者常常能催动吴磊用尽一切小孩脾性去央求他，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
细叔，细叔。
王俊凯静默无言，凝视吴磊那张受了委屈就皱巴巴的小脸，伸手给他抱了过来。
“今晚就在这睡吧。”
TBC
这个点有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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